论伤寒论的复杂性辨证论治思维上
论《伤寒论》的复杂性辨证论治思维(上)
姜建国
★主审:曲夷
★编辑:寇本沧
姜建国,山东中医药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专家,全国第五批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,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重点学科“中医全科医学”学科带头人,中华中医药学会仲景学说分会副主任委员,山东中医药学会仲景学说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,全国名中医药专家, 姜建国名医工作室负责人,齐鲁伤寒学术流派传承工作室负责人。
姜建国教授师从 伤寒学家徐国仟、李克绍教授,进行《伤寒论》“六经辨证论治思维”的研究30余年,先后提出20余项新观点,出版学术著作及教材36部,其中学术专著5部,主编 规划教材5部,发表论文百余篇,出版《伤寒思辨》、《伤寒析疑》、《伤寒论释难》、《伤寒论品读》、《李克绍伤寒解惑论四讲》、《伤寒一得》等学术专著。因观点新颖,立论独特,在伤寒学术界颇具影响。
辨证论治是中医学的特色,但在认识上存在两个问题:一方面,由于过分强调辨证论治,造成似乎中医只有辨证论治而别无其他的状况;另一方面,虽然强调辨证论治,但对于辨证论治的内涵和层次尚缺乏深入的理解和评价。
《伤寒论》开创了中医辨证论治的先河,可是我们对于六经辨证的实质和特色的理解并未到位,常以简单的“方证相应”看待六经辨证,甚至像日本汉方医家的“古方派”那样,割断《伤寒论》与《内经》的联系,直接将《伤寒论》视为一本验方之书。国内中医学界目前有一种思潮,不去探索日本汉方医家衰亡的根源,反而拾起他们轻《内经》重《伤寒论》、轻理论重实用的思路,盲目推崇,趋而求之,实在遗憾。下面以六经辨证为例,讨论辨证论治的有关问题。
1对症疗法与辨证论治
中医临床存在两种思维方式,一是辨证论治,二是非辨证论治,亦即简单的对症疗法。
1.1对症疗法将“有是证便用是方”的所谓“方证相应”视为《伤寒论》六经辨证的精华是不合适的。这种诊疗思维接近于验方治病,而验方治病与辨证论治是相悖的,因为验方治病属于简单的对症疗法,是不需要辨证论治的。例如牙痛验方,见牙痛即予验方止痛便可。若验方与牙痛的病机相符则必然有效,与牙痛的病机不符则当然无效;或者只是暂时止痛而已,不能解决根本病痛;再如针灸针刺阿是穴,哪里痛就针哪里,是典型的对症疗法。
“方证相应”应该有一个基本的前提:必须达到辨证论治基础上的“相应”,否则就容易淡化甚至曲解六经辨证的内涵。日本汉方医家从无限崇拜张仲景,到最终背离六经辨证,乃至走向衰亡的教训,难道不值得我们警惕吗?任何一门学科,都需要厚重的、系统的基本理论作为基础和支撑,很难想象抛开以《内经》为代表的历代中医的一系列经典理论著作,单凭百余经方的“方证相应”而能够构建和支撑一门中医的临床学科。
1.2辨证论治中医的辨证论治应该分两个层次,一般性辨证论治和复杂性辨证论治。我们常讲“知常达变”,其实“知常”就是指一般性的辨证论治,“达变”就是指复杂性辨证论治。所谓一般性辨证论治,就是讲常法,讲规矩,讲规律性;所谓复杂性辨证论治,就是讲变法,讲活法,讲非规律性。《伤寒论》的 价值应该在于六经辨证,更准确地说,在于六经辨证中所蕴涵的复杂性辨证论治思维。
体现一般性辨证论治思维最为典型的医书,当属现代临床的内外妇儿教科书。以《中医内科学》为例,其基本知识结构的特性就是“知常”,即重在阐述内科常见疾病的常见病因、常见病机、常见证型、常见脉症、常用治法、常用方药、常规加减等。讲变法、讲活法、讲动态、讲非规律性的内容较少。可以说,精通《中医内科学》,就具有临床处理常见病和多发病的能力。但是对于疑难性疾病和复杂性疾病来说,《中医内科学》的知识显然力有未逮。所以我们要想获得复杂性辨证论治的知识,提高临床运用复杂性辨证论治思维处理疑难杂病的能力,就必须大量阅读和研究除了内外妇儿教科书以外的医学著作,尤其是经典医著,而《伤寒论》则是训练和提高复杂性辨证论治思维 的读本。
2复杂性辨证论治
所谓复杂性辨证论治,具体说来,包括变法辨证思维、动态辨证思维、整体性辨证思维、相对性辨证思维、逆向辨证思维等。俞根初所谓的“六经钤百病”,就是从复杂性辨证论治的角度讲的。如果从一般性辨证论治的角度讲,从常见病、多发病的角度讲,真正“钤百病”的不是六经辨证,而是八纲辨证和脏腑辨证。可见《伤寒论》和六经辨证的真正价值所在,就是解决“复杂性”问题。因为它体现了“变”、“活”、“动”辨证论治精髓。限于篇幅,仅以变法辨证思维和动态辨证思维为例予以论证。
2.1变法辨证思维仲景是论述变法辨证思维的大师,从写作手法到病脉证治,整个《伤寒论》的条,处处体现了变法辨证思维。
2.1.1写作手法仲景一个方证往往用两段条文分别论述之,一前一后,
按知常达变逻辑设置,前者阐常,后者述变。如大青龙汤证(38、39条)、小青龙汤证(40、41条)、附子汤证(、条)、桃花汤证(、条)、当归四逆汤证(、条)、白头翁汤证(、条)等。只有两个例外,一是附子汤证前条讲变法后条讲常法,一是白头翁汤证的后条应该紧接前条之后。研读这些条文后发现,凡是讲常法的条文比较好理解,而讲变法的条文理解就比较难,引起争论的疑难问题也往往在于此。以大青龙汤证为例,38条将其外寒内热的病机、脉症、方药和煎服禁忌等阐述得十分明确,而39条则不然,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。脉浮紧变成“脉浮缓”,身痛变成“身不痛但重”,而且还要与“少阴病”扯上关系,种种异于常规的表现,确实让人费解。仲景之所以另设一条大青龙汤证,还要如此反常地描述,其用意显然在于提示临床少见的、极为特殊而又难以辨证的大青龙汤证,以引起人们注意。换言之,仲景是在提示一种关于大青龙汤证的变法辨证思维,其阐常述变、知常达变之意昭然若揭。在学习《伤寒论》时,往往比较重视常法之条文,其实变法条文更值得品读。因为变法条文能引起思考,引起争鸣,对于培养我们的辨证思维能力极为有利。
2.1.2病脉证治仲景的“达变”辨证思维,遍布于病脉证治的各个方面。举脉象为例,仲景明言“脉迟为寒”,此言迟脉主病之常。但同时讲“尺中迟者血少故也”,热入血室“脉迟身凉”,大结胸证“动数变迟”,甚至阳明热实的大承气汤证也见“脉迟”,显然后者均为迟脉主病之变。但从辨证思维的角度讲,后者的辨证意义更大。因为它打破了“脉迟为寒”的孤立的主病思维,使我们对于迟脉及其主病有了更为深刻和复杂的认识,这才是《伤寒论》六经辨证的真正价值所在,也是我们学习的目的所在。如果从脉证相应的角度讲,迟脉与寒证相应的概率 ,教科书中已经讲得明明白白,还需要从《伤寒论》这样的经典中去品味吗?
以烦躁证为例,烦字从火,阳盛则烦,故烦躁属于热证,以清热除烦为常法。如大青龙汤证之烦、栀子豉汤证之烦、白虎汤证之烦、大陷胸汤证之烦等。但仲景又举出阳虚之烦,甚至阳亡之烦。如心阳虚烦躁的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证、肾阳虚烦躁的干姜附子汤证、阴阳两虚烦躁的茯苓四逆汤证等,
后者不但不能清热除烦,反而要温阳回阳除烦,显然属于烦躁证治之变法。
《伤寒论》在有关证候的知常达变辨证中,论述最为全面者当属厥证。厥逆属寒证,因阳虚或亡阳导致,治法为回阳救逆,方剂为四逆汤类方,此乃厥证辨证论治之常法。但“阴阳气不相顺接”绝非阳虚一途,所以仲景又分别论述了阳郁之厥(四逆散证)、热郁之厥(白虎汤证)、痰郁之厥(瓜蒂散证)、水郁之厥(茯苓甘草汤证)及蛔虫之厥(乌梅丸证)等。这些厥证的治疗,不但不能回阳救逆,反而要理气、祛痰、利水、驱蛔,甚至清热,显然属于厥证证治之变法。其实就辨证论治思维而言,阳郁之厥较之阳虚之厥,给人启示更大。
《伤寒论》这种阐常述变的例子比比皆是,如腹胀,既有承气汤证的实性胀满,又有厚朴生姜半夏甘草人参汤证的虚性胀满;如口渴,既有阴津虚少加瓜蒌根者,又有水气不化用五苓散者;如腹痛,既有脾络不通用桂枝加芍药汤者,又有脾气虚弱理中加人参者;如身痛,既有寒凝经脉不通则痛的麻黄汤证,又有营血虚少不荣则痛的桂枝新加汤证等。前者为常,后者属变;知常者易,达变者难。
变法辨证思维对于临床辨治复杂性、疑难性疾病十分重要。例如李克绍先生用五苓散治愈尿崩症:七岁男孩,患尿崩症久治无效,先生根据舌色淡,白滑苔,饮不解渴,诊为水饮内结,津液失布,判断其多尿是因多饮所致,予五苓散8剂愈。众所周知,五苓散证的主症是小便不利,而本证属于尿崩症,应该是小便过利。但先生否定膀胱蓄水论(即太阳腑证说),从未将五苓散视为利尿之方,始终认为是调节水液之方,因此即使“尿崩”,亦以达变思维辨治之。笔者亦运用五苓散加减治疗一遗尿症,女孩虽已10岁,仍每周尿床大约5~6次,西医各种检查均无异常,中医亦久治无效,查大多用补肾补气、收敛涩尿之方。舌淡苔白,手足稍凉,诊为阳虚气化失常,予五苓散。兼尺部脉弱,乃先天发育稍差,故加桑螵蛸与益智仁。服6剂,尿床减至每周2~3次,继服20余剂遂愈。1年后其母告曰,只有偶尔喝水多时遗尿。本患者既非“消渴”,又小便过利,若拘于《伤寒论》原文,或按一般性辨证思维,不知变通,是断然不会运用五苓散的。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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